湖北日報訊 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李思輝
這個年對火麥溪意義非同尋常——進村的公路，趕在春節(jié)前硬化通車了！火麥溪人終于告別了祖祖輩輩“背簍打杵”的歷史，過上一個暢快年。
火麥溪在哪兒？長陽土家族自治縣賀家坪鎮(zhèn)東部，長陽、秭歸交界處，群山包裹著的一片小山坳。村里20多戶人家。
臘月二十七，我們從長陽縣城出發(fā)，往西60公里到賀家坪，再曲行30公里到七里坪村。七里坪陽坡公路的北首，又岔出一條斜刺進山腰的嶄新水泥路。這就是進火麥溪的那5.4公里陰坡公路了。
（一）
為了鑿通這5.4公里的卡脖子路，一群年輕人付出了一二十年的光陰。
帶頭修路的是農(nóng)民鄭學群。1997年的夏天，他第一個把鐵釬扎入山崖的間隙，整個人幾乎撲上去，用力撬下一塊石頭。這實在有些蚍蜉撼樹的味道——從海拔1000米的火麥溪往東、往西、往南、往北，到處都是巍巍群山，山外面還是山。
山里唯一外出的路，是那條羊腸小道。用背簍把地里的包谷、洋芋、魔芋、
生豬背下山去，再把山下的化肥背
上山來。中間要翻三個山頭，上
上下下五六個來回。有的地方要攀爬，有的地方得坐在地上往下溜。一個單程下來，怎么也得三四個鐘頭。那一年，村民向方針背著一頭300多斤的生豬滾下山崖，被發(fā)現(xiàn)時豬還壓在他身上。他因此落下病根，后來就過世了。
難道我們、我們的后代也只能這樣嗎？不！鄭學群、李鵬來等幾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開始牽頭修路。
年輕人開始一家一戶做工作：我們在三峽做過民工，那么大的工程都能搞成，這條路咱不信搞不成！
修!鄧大壽、鄧鐵山、李長德等13戶人家被說動了，一場馬拉松式的修路征程開始了。
白天要干農(nóng)活，那就晚上修路。手提式汽油鉆機必須靠大腿夾住固定，高強度作業(yè)機身發(fā)燙，鄭學群的大腿內(nèi)側(cè)常常被燙成一片猩紅。撬石頭，他的手指幾次骨折。山里人不嬌氣，這些算不得什么。
只是有一天，鄭學群一宿沒回家。第二天妻子到山里找，發(fā)現(xiàn)丈夫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滿臉都是血。“天呀——”她的尖叫聲在山谷間回響，又很快被群山消化得無影無蹤。
——他在運石頭時，板車失控，被一根杠子結實地擊中右臉，當場昏迷。從那以后，他的右眼幾乎看不清東西，右耳完全失聰。
（二）
繼續(xù)修路！
修路需要錢。說好13戶集資，有6戶始終沒有交上錢。不是不想交，實在是拿不出來呀。一年一年就靠背點包谷、洋芋去賣，窮得叮當響，哪有余錢呢？鄭學群動起了父親的主意。
他的父親是鎮(zhèn)里的老師，退休后還接油漆活兒，攢了8.8萬元的存款。他把錢交到鄭學群手上，讓兒子再攢些，到時一家搬到山南面的賀家坪，或是北面的茅坪鎮(zhèn)去，反正不要待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火麥溪。
鄭學群偷偷地買鐵釬、買黃油、買火藥……幾年下來，陸續(xù)把錢都花完了。2010年的一天，老父親病重，背下山到宜昌去搶救，他支支吾吾拿不出錢來。兄弟姊妹不得不墊付了醫(yī)藥錢。
回到火麥溪，病危的父親支起身子非要兒子說清錢的去處，是不是賭掉了？實在瞞不住，他抽出一張報紙遞給父親。《三峽日報》消息：村民鄭學群自費修路甘當“新愚公”。看完報紙，父親終于平靜下來，“種地的兒子比教書的老子有志氣，要得！”幾天后，老人就去世了，走得很安詳。
摳山修路哪里少得了炸藥。500斤炸藥運到山腳下，還沒來得及往上背，派出所的民警就趕來，連人帶貨一骨碌帶走了。
鄭學群被抓起來，聽說要判刑！大伙急了，怎么辦？
李鵬來讀過中專，是村里的秀才。他連夜趕寫了一份檢討書，既承認錯誤，又說明緣由：買炸藥是為了修路，東西是從正當渠道買的，保證不造成危險。
有關方面被鄭學群們感動了，不僅放了人，而且鎮(zhèn)里安排鄭學群培訓取得爆破員證，另外支持500斤炸藥、200個雷管、100米導火索。
一年7個月農(nóng)忙，大家忙農(nóng)活兒去；農(nóng)閑的5個月，13戶分段包干，責任到戶。一干又是六七年。路的確拓展了不少，但一段段路之間，最難最險的地方還沒拿下，有的路卻是斷頭路。有的人精疲力竭，耗不住了。
主力干將李鵬來花光了積蓄，還欠了外村一個爆破員上千元。他把家里的一千斤洋芋背到秭歸，賣給一家服裝廠的食堂。結賬的時候，對方卻只愿意給他一套西服抵賬。沒辦法，他又把那套西服抵給爆破員，抵幾百元，并約定剩下的有錢了再還。然后，他就南下深圳打工去了。
幾年后的一天，爆破員也到了深圳。李鵬來接他在一家大排檔吃夜宵。說起欠他的修路錢，對方大手一揮，不要提了，你們幾個干得那么苦，我看著都難過，哪忍心要欠賬。
李鵬來說自己這些年，只要公司組織去景區(qū)旅游，他就想到火麥溪。爬山，火麥溪的山多美！戶外攀巖，火麥溪的山崖多合適！溶洞，火麥溪的鐘乳洞好幾里深，漂亮得很！搞電商，火麥溪的綠色無公害蔬菜、洋芋、高粱酒、熏肉，都能變成錢。只是，要有路，一定要有路！
（三）
2013年11月，修了16年的火麥溪機耕路通車！第一臺拖拉機進村！！火麥溪沸騰了！！！
路一通，洋芋還是原來的洋芋，生豬還是原來的生豬，但收入明顯增加。
2015年10月，黨中央提出實施精準扶貧方略，開始對貧困戶建檔立卡。鎮(zhèn)里一統(tǒng)計，幾年前那13戶窮得叮當響的高山人家，有10戶人均純收入在貧困線以上，3戶建檔立卡貧困戶也對脫貧信心滿滿。
2017年春夏之交，長陽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上山看望新當選的縣勞模鄭學群。現(xiàn)場辦公會達成兩點意見：第一，盡快在機耕路的基礎上，實現(xiàn)火麥溪5.4公里陰坡路的硬化；第二，鄭學群義務修路幾十年，為修路投入幾十萬元，目前還欠著13萬多元的修路款。這13萬元欠賬，政府研究依法依規(guī)予以解決。
鄭學群接過話，路通了，欠賬我自己搞養(yǎng)殖，可以還上，不麻煩政府。但請求政府幫助火麥溪發(fā)展特色產(chǎn)業(yè)。路通了，大伙兒還要富起來。
于是，在縣林業(yè)局的前期扶持下，200多畝核桃林種上了，長勢良好。
2018年1月2日，5.4公里火麥溪陰坡公路完成拓寬硬化建設，全線貫通！從此車進車出、風雨無阻！
通車那天，鄭學群放了100多元錢的鞭炮。山崖上的櫟樹隨著沖天炮“啾啾啾”的氣流，歡快地搖擺，也在慶祝這條古老的山道，有了今日的歡暢通達。
（四）
臘月里，外出務工的人們陸續(xù)回來了，村民沿著新修的公路到鄭學群家串門。一是恭喜公路終于通車了；二是講講外面的變化，聊聊火麥溪還能搞點什么產(chǎn)業(yè)……送走最后一撥來客，已到晚上10點多了。
聽說記者要留宿，鄭學群的妻子麻利地收拾好床鋪。兩床被子，鋪的是繡花的床單。對了，還有手工的枕巾，上面繡著好看的迎春花。
夜里的山村，黑黢黢、冷颼颼，靜得出奇。好在有鄭學群與記者抵足而眠，他躺在床那頭說起了開年的計劃：修幾個寬敞的豬圈、羊圈；修幾個酒窖窖酒，到時候也是一筆不錯的收入；管好核桃林，以后會有不錯的收益；通過鵬來他們，用電商把土特產(chǎn)賣出去試試……
早上醒來，已不見老鄭。穿衣出門，看見他正在幾個鄉(xiāng)親的指點下貼春聯(lián)。上聯(lián)：綠竹別其三分景；下聯(lián)：紅梅正報萬家春；橫批：春回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