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新一發電廠的煙囪
平安西部小區底商，39.9元的自助美甲店
馬路上停著的三蹦子正在等待拉客
平安西部片區小區的路口
阜新某小區廣場休息的老人們
□文/圖 楚天都市報極目新聞記者 曹雪嬌
2萬元能買一套房子？近兩年，遼寧省阜新市白菜價的房子，反復登上各社交媒體熱搜，阜新市因此被稱為東北的“新鶴崗”。
近日，極目新聞記者在阜新走訪多日注意到，這些白菜價小區，基本都是20年前的回遷房或棚改房，周邊配套相對完善，但樓齡久，住戶多為老人。有外地年輕人將這里當作短暫休憩的庇護所，也有人在小城不甘躺平準備離開。
阜新因豐富的煤炭資源聞名，也因礦產資源枯竭而落寞。有專家認為，這類資源枯竭型城市出現白菜價住房，原因是產業衰退后人口外流，導致當地住房供大于求。
2萬元買套房的年輕族
“2萬元一套房是真的。”今年8月，“2萬元在阜新買房”的話題又火了。打開二手房交易軟件，定位阜新，3.5萬元、4萬元、5萬元一套的二手房房源不少。從阜新乘高鐵40分鐘到達遼寧省會沈陽，2個半小時到達北京。
24歲的王唯一是今年春天來阜新的，此前她先后在大連、杭州從事服裝開發工作，錢沒賺多少，精神壓力很大。當她在社交平臺上發現2萬元能在阜新買一套房時，便瞞著父母辭職，來到阜新花2.4萬元買下了屬于她的第一套房子——不到60平方米的6樓，不臨街，20年左右的樓梯房。
王唯一的房子在阜新市海州區平煤城西路與平安路之間，當地人把這一片的小區統稱為平安西部，離市中心解放廣場只有8公里左右，搭車十多分鐘就能到。據房產中介介紹，整個平安西部片區共300多棟樓，清一色6層無電梯住宅樓，樓體側面印刷有“沉陷55”“沉陷62”等字樣。當地人說，數字是樓棟編號，這一片區距煤礦沉陷區較近。
這些小區的大門口并沒有明顯的名字，王唯一在這里生活了幾個月，也沒搞清楚小區叫什么。不過，住宅樓臨街的底商基本都有人經營，39.9元的自助美甲店、5元一碗的面館……路兩邊有賣水果和蔬菜的小販，旁邊停著幾輛三蹦子，跑兩三公里只收兩三元錢。“這里物業費5毛一平方米，取暖費一年1000多元，下樓就吃飯，生活成本低又便利。”王唯一說。
同樣因為“渴望擁有自己小房子”來到阜新的還有南方姑娘李夢，她來阜新生活快一年了。2022年初，她從網上看到阜新的低價房后，讓中介拍視頻，最后花2.05萬元買了阜新市新邱區5樓的小一室。2023年10月，她簡單裝修了一下就入住了。
當地一中介說，在距平安西部片區不遠的文欣苑小區，就有100多名外地年輕人前來買房。另一名中介楊鎮也說，此前，每周有三四十人在二手房交易平臺私信聯系他，最近兩個月每周找他買房的有七八十人，“我的賬號都要爆了。正常工作五六天，就賣了8套房。”
20年累計流出24萬余人
不過，網上的熱鬧并未傳遞給這些小區的老年居民們。在他們眼里，這些老小區四樓以上的房子，都是沒人要的。平安西部片區以及在文欣苑和附近的南驛小區等，要么是煤礦工人的棚改安居房，或是回遷樓，還有鐵路職工的安置樓。而煤礦職工，曾是阜新市人口最主要的組成部分。
阜新曾因豐富的煤炭資源而聞名。1953年，阜新海州露天煤礦正式投產，是當時亞洲最大的露天煤礦，由其供煤的阜新發電廠，也成為當時亞洲最大的火電廠。據媒體報道，海州露天煤礦建成投產以來，海州露天煤礦累計采出煤炭2億多噸。直到20世紀末，國家對阜新的投資88%集中在煤電行業，55%以上的城市人口為煤電系統職工和家屬。21世紀初，阜新礦務局有20多萬名在職礦工。上述回遷房、安置房等建設時間，也幾乎都在此段時間。
2001年，阜新被國務院確定為國內首批資源枯竭型城市轉型試點。曾任遼寧省阜新市委書記張鐵民說，資源枯竭的阜新最困難時，全市職工36%下崗，貧困線以下人口占25%。
下崗潮帶來的結果之一是人口外流。遼寧省相關數據顯示，2001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結束，阜新當時人口數量為189萬人。20年后，即2021年第7次人口普查結束，阜新市常住人口為164.7萬人，20年間累計流出24萬余人。
平安西部片區的老居民張建國介紹，十多年前，他圖便宜花4.5萬元買了不到60平方米的6樓。后來年齡大了上下樓不方便，又在同一小區買了1樓。在平安西部靠近煤礦路的地方，有一個幾百平方米的廣場，只要不下雨，附近的老年居民便會來這里打牌或嘮嗑、散步，鮮有年輕人的身影。
中介楊鎮對此也表示贊同，因為這些小區雖然老舊，但生活設施非常便利，對老年人非常友好。
熱度在現實可持續嗎
遼寧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和軍教授向記者介紹，阜新目前的低價房，和其本身是資源枯竭型城市脫不開關系，類似的資源型城市在全國多地乃至世界各地都存在。比如美國“鋼都”匹茲堡、德國的魯爾工業區、法國的洛林等，都出現過產業或礦業發展之后衰退、城市人口流失的現象。
“這其實是一個世界性的資源型城市的發展規律。”和軍認為，阜新出現“白菜價”房子，是因為供大于求。人口流失的背后，反映出城市產業的衰退和不景氣。目前，阜新的白菜價房子雖然吸引了不少年輕人購買，但只能算個例。
和軍稱，資源枯竭型城市轉型有多種轉型模式，其中包括創意產業轉型，如原有廢棄廠房、倉庫可租給支持遠程辦公的企業，也可裝修后成為景點、民宿或特色小鎮等，供人拍照打卡等。還可以通過深加工延長產業鏈，如傳統煤炭企業向煤化工轉型，從初級加工變成煤制氣，原本的鋼鐵廠向特種鋼加工廠轉型等。而近些年，阜新也在積極轉型。
2021年，遼寧省政府舉辦新聞發布會通報，通過20年轉型實踐，阜新市以煤炭為主的單一產業結構得到根本扭轉，煤炭工業產值占規上工業比重由32.4%下降到2.3%，培育壯大了新能源、綠色食品、高端裝備、精細化工四個優勢產業，產值占規上工業比重達到80%；同時還從無到有發展出氫能源、智能無人系統等新興產業，全面完成資源枯竭型城市經濟轉型初期目標。
新來阜新的年輕人，又將何去何從？王唯一說，她計劃在阜新休息一年，現在每晚直播3小時，刷一刷直播經驗。一年后，她會離開阜新，再到南方找一份與直播相關的工作。她曾嘗試在阜新擺地攤或開網店，收入不高；也嘗試在阜新找工作，但無疾而終。李夢也正著手出售她的房子，她說阜新的生活壓力確實小，但只靠存款在這里長期躺平并非易事。賣房后，她也會回到南方工作。
不過，廣東城規院住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李宇嘉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阜新雖然由于資源枯竭，產業吸納就業的能力下降，但城市內的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體系很完善。在房地產越來越回歸居住屬性的今天，肯定會吸引一部分人前去居住。
（應采訪對象要求 王唯一、李夢、楊鎮、張建國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