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年5月,解放軍總醫院重癥醫學科主任周飛虎在北京的家中看到一條新聞——我國維和戰士在西非國家馬里遭遇炸彈襲擊,造成重大傷亡。周飛虎頓時有種預感:“我可能又要出發了。要是我去的話,連疫苗都不用打了,去年抗擊埃博拉時打過好幾種,都還在有效期內呢!”
果然,命令很快下達,作為軍隊的重癥醫學專家,周飛虎擔任醫療組長,與醫療組其他3名成員馬上乘專機趕赴馬里,任務是:把我們受傷的戰士平安帶回家。
到了馬里,才發他現任務遠比想象中艱巨。4名受傷戰士中,兩名是重傷,“爆炸導致了多發傷,你肉眼就能看到他身上炸骨折了,臉上炸爛了,手上炸裂了縫針了。但這些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比如,的呼吸系統受到損傷,即使你輸氧氣,氧飽和度也不高,存在爆震傷。”當地的治療條件極為簡陋——在聯合國救援體系中,共有四級醫院,一級是現場救治,二級醫院能進行基本的外科手術和清創,三級醫院才有ICU病房,四級醫院則是條件完備的大醫院。聯合國設在馬里維和營地的,只是一家二級醫院。傷員在二級醫院初步治療后,迅速被轉往位于塞內加爾的三級醫院。按照工作組統一部署,醫療組其他3位專家回國后,周飛虎獨自留在塞內加爾,繼續參與傷員的救治工作。
在20多天“獨自戰斗”的日子。周飛虎在塞內加爾的醫院里跑進跑出,忙前忙后。那里的ICU哪比得上國內大醫院,重病患者多的時候,寥寥幾臺呼吸機和監護儀根本不夠用。周飛虎急了,找到負責人,指著病床上的中國維和戰士說:“這是我們的hero(英雄)!監護儀我們需要持續用!”
“是的,是的,但這里都是hero。”
周飛虎無可奈何,“搶”不到監護儀的時候,他只能靠自己豐富的經驗和臨床的觀察來下診斷,與塞方醫生積極溝通治療方案。酷熱和傷情,又加大了感染的風險,他的精神高度緊張。一天天的,戰士們度過危險期了,從ICU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了,在普通病房穩定了……終于,周飛虎做了最重要的判斷:可以回國了。
回國的飛機是普通民航飛機,20多個小時的飛行,依然沒有供氧機,沒有監護儀,只有一個聽診器和他自己的眼睛。他一趟一趟往傷員身邊跑,聽診、觀察、幫助傷員運動,就怕出現突然的血栓和呼吸問題。當飛機在北京首都機場平穩落地的那一刻,周飛虎想哭,但哭不出來;想干點什么,但干不了。他找不到任何語言形容那種心情,只覺得自己這顆心啊,總算落地了。
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也讓周飛虎與4名維和戰士成了患難之交。如今,有的戰士還在進行后續的手術和治療,遇到問題時,周飛虎都會幫助他們。
周飛虎記得,初到馬里時,他想扛一把槍,“扛上,嚇唬嚇唬那些武裝分子也好!”但他隨后不扛了,“我是一個醫生,是來救死扶傷的。”在戰火中行醫的日子,讓周飛虎深深體會到一點:“人們總說,出去了才知道祖國好。真是如此。去過了戰亂中的非洲,才知道中國的和平是多么寶貴,我們每天都能坦然走在大街上,而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不能;也知道了中國的強大是多么寶貴,我們的祖國有能力把我們受傷的每一個普通戰士帶回家。”
周飛虎曾在美國匹茲堡大學重癥醫學中心學習了兩年多,那是美國排名第一的重癥醫學中心。“美國提倡以重癥醫學救治為主導大型醫院,把小的病放到中小醫院去。這樣,一旦有重病患者來了,一個重癥醫學小組就能做出快速反應。”而在中國,重癥醫學算是一個年輕的學科,解放軍總醫院的重癥醫學科2001年才成立,兩年后周飛虎進入科室。年輕的好處就是很容易趕上去。前不久,美國的醫生來北京開會,參觀解放軍總醫院的重癥醫學科,對周飛虎連聲驚嘆:“哇,你們有這么大這么好的醫院,幾千張床位啊!我們八九百張床位就算很大了。”“哇,你們ICU死亡率這么低啊!近3年都在3%—5%,太了不起了。”
這讓周飛虎很自豪:“中國的重癥醫學在世界都是先進的。”他帶“環視聽”記者參觀ICU病房,沿著環形的走廊,隔著玻璃,能看見病房里的全貌。每個病人來到ICU的原因、治療方案、恢復情況,周飛虎都說得清清楚楚。
我們忍不住問了個“殘忍”的問題:“那3%—5%的死亡來臨時,您哭過嗎?”
“哭過,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里流淚。其實,ICU里相當一部分病人,我們能預測到結果。有的人我們能拉回來;有的人,比如晚期腫瘤的病人,哪怕竭盡全力也拉不回來;而有的人,是經過了許多努力,白天黑夜都盯著,覺得有希望拉回來了,最終還是走了。這時候,心里太難受。”
說到這里,他調了一杯濃濃的咖啡。那味道升騰起來,就如同ICU的味道——本是生命的一段苦旅,最終大多能滲出甜來。(人民日報中央廚房·環視聽工作室 許陳靜 余馳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