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天，上海昆劇團迎來自己的建團40周年。上昆在正月里一口氣推出“霓裳雅韻·蘭庭芳菲”系列演出慶生，與觀眾一起過了個雅致婉轉的昆曲新年。九大院團六臺演出，有大型晚會、傳統大戲、經典文武折子戲及反串戲等多種形式。不但上海昆劇團五班三代藝術家“全梁上壩”，還云集國內其他七大昆曲院團及上海京劇院數十位名家新秀，給大江東工作室的感覺，600歲的昆腔盛宴，端的是姹紫嫣紅，真真“鮮”掉眉毛！
明星版《長生殿》蔡正仁飾唐明皇，張靜嫻飾楊貴妃。本文圖片均由上海昆劇團提供
昨天：夾皮溝里走出“唐明皇”
東妹敲開離上海昆劇團不遠的蔡家門。蔡正仁老師滿頭銀發，大紅羽絨服，精神鐫爍。舞臺上天生的“唐明皇”，生活中特別溫和，老伴快人快語，“這輩子他沒主動跟我發過火。”蔡老師笑捧保溫杯喝幾口茶，老伴瞅著了，趕緊續上水。
蔡老師難得在家。“最近特別忙”。2018年上昆建團40周年，正逢改革開放40周年。一直好戲不斷，今年更是熱鬧。蔡老師的演出已排到9月了。
40年前，恍如昨日。“文革結束，奔走兩年，終于正式恢復昆劇團。”正是蔡正仁的當唱之年，“學戲為的就是弘揚昆曲。”文革期間，蔡正仁唱京劇樣板戲，昆曲小生的料子，“唱的都是夾皮溝老鄉、紅燈記里的日本兵……”。
1978年，上海昆劇團成立，前身是1961年誕生的上海青年京昆劇團。曹禺曾以“第一流劇團、第一流演員、第一流劇目、第一流演出”盛贊上昆，1987年第4屆中國戲劇梅花獎頒獎典禮，上昆5位演員“摘梅”，成為梅花獎至今未被打破的傳奇。被戲迷們尊稱為“大熊貓”的國寶級昆劇表演藝術家，三分之二在上昆。包括昆曲大師蔡正仁。
上昆新排劇目《琵琶記》，黎安領銜主演
昆曲，并非一直璀璨如許。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常常是臺上演員比臺下觀眾還多，最凄慘的一次，整場演出的“座兒”只有3人。“過去有個著名的昆團，到江南小鎮演出，沒人來看，只好跳舞唱歌說相聲，然后在宣傳海報特地強調‘今晚無昆曲’。千真萬確。”蔡老師心酸極了……
而今，上昆每年280多場演出，80%的觀眾都是40歲以下。“我最高興的是，觀眾席不再白茫茫，而是黑壓壓。”蔡正仁告訴東妹，“昆曲這么受歡迎，我真的沒想到。在上海大劇院演出，大家告訴我，蔡老師你肯定高興，4場演出爆滿，尤其你那第三本，連加座都沒法再加了。我看到舞臺下80%都是年輕觀眾，鐵錚錚的事實。真的很高興。”
今天：《臨川四夢》與全本《長生殿》
此次上海昆劇團于大劇院以團慶系列演出慶生，一臺慶祝晚會拉開帷幕，一臺反串大戲《牡丹亭》落下尾聲，“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回眸40年，上昆薪火傳承，形成“文武雙全、行當齊備”的藝術特色，擁有眾多經典戲碼和創新作品，可謂當今最活躍的昆曲藝術團體。特別這兩年來，上昆創排的《臨川四夢》、全本《長生殿》的轟動，為劇種復興與繁榮點燃了生命力。
600歲昆曲的興衰，也是整個戲曲行當乃至整個社會發展的縮影與鏡子。
明星反串版《牡丹亭》為上昆建團40周年系列演出的收官之作。圖為閨門旦羅晨雪飾演的柳夢梅
“昆曲的復興，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你說死而復生也好，三起三落也好，我覺得，要看我們國家發展如何，請看昆曲的命運。”蔡正仁感慨，“為什么如今昆曲興旺？雖然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全本《長生殿》的出現和10年后的復演，說明如今的政策對頭。文藝政策方向明確了、對頭了，恰恰是最要緊的。”
優秀傳統文化正在全面復興，昆曲興盛也離不開自身努力，上昆近年以繼承傳統為核心任務，在劇目生產和人才培養兩個領域持續發力。2016年恰逢湯顯祖和莎士比亞這兩位東西方戲劇大師逝世400周年，上海昆劇團籌備一年，以湯顯祖《臨川四夢》完整版巡演，彰顯了大團風范。2017年，全本《長生殿》成功復排，再度掀起昆曲旋風。
“最近這兩年上昆很折騰，但我們忙并快樂著。”上海戲曲藝術中心總裁、上海昆劇團團長谷好好介紹發展思路，“昆曲要注重經典與傳統的傳承，越是經典傳統的、越是國際的，但這不代表一成不變，我們要以傳統的精髓加以現代的呈現，讓傳統文化在當下活起來。一招一式是戲曲精髓，呈現一定要吸引人，一定要和大家有關系。傳統劇種更多關注觀眾，才有新的生命力。”
中國戲曲學會顧問，中國劇協原分黨組書記、秘書長王蘊明則認為，今天如何傳承經典劇目并適當創新，上昆《長生殿》和《景陽鐘》這兩部劇可為“典范”。“上昆是以現代美學管理為指導，進行了嚴謹的傳承。今天演出古典藝術，很難做到原汁原味，主要是保留經典劇目、傳統劇目的精華，也要結合現代觀念的指導審視，加以發展。”
“最最高興的，也最最要緊的是，全本《長生殿》的成功，給昆曲推陳出新指明了方向，一個非常光輝的范本。”蔡正仁激動的說，“昆曲這個古老劇種還有強大的生命力。我這一生當，有《長生殿》這樣成功的排練演出，足夠了，沒有白過！”
明天：“五班三代”與“學館制”
雖是國寶級藝術家，蔡老師的家，同樣有普通人家的溫馨。孫女瀟瀟很有戲曲天賦，他很滿足，當年兒子嫌學戲太苦太累，如今，孫女兒喜歡戲曲，蔡老計劃著傾囊相授。祖孫倆常常湊一起研究學戲。
客廳掛的唯一一張演出照，是他與師娘李薔華為紀念恩師俞振飛同臺演出的照片。那一年，師娘83歲，蔡老師也有71歲。戲的末尾，師娘跑了一大圈的圓場，仍氣定神閑唱完成套二黃唱腔。大幕一閉卻累到只能獨自站著，不能動，也不肯讓人扶……“你看，師娘那嬌羞的神態，年輕人做不上來的。”如今，師娘的封箱之作。蔡老師掛在最醒目的地方。
與照片隔廳相對的，是俞振飛81歲時揮毫給蔡正仁寫的字。“轉益多師與古同，總持風雅有春工。蘭騷蕙些千秋業，只在承先啟后中。”“俞老師的字好，很多人上門求字。我倒是沒開過口。1982年我在蘇州昆劇會演，老師看了演出后當場寫了贈我的。”這幅字，蔡正仁端端正正，掛了三十多年。“這是老師的教誨。昆曲千秋業，最重‘承先啟后’。”
為期六天的上昆建團40周年系列演出圓夢落幕，全體上昆演職人員上臺謝幕
以戲推人，以戲育人。上海昆劇團正逢有史以來最鼎盛時光，五班三代演員，行當齊全、文武兼備。此外，編劇、導演、音樂、舞美等領域，也擁有扎實而雄厚的人才儲備。
業內最羨慕上昆的五班三代、陣容整齊，“這是非常大的優勢，”上海戲劇學院前院長、戲劇專家榮廣潤說，“當戲曲靠一兩個角的時候，影響力以及整個藝術呈現就有局限，上昆以強大的實力來做每一個劇目，藝術影響力大不一樣。”
“老藝術家是上昆的寶貝。曾經有八場演出是老藝術家的專場演出，演了四年，另外還帶新人同臺演出，這讓后生們同臺領略了前輩光彩。”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戴平頗有感觸，“從昆大班到昆五班，這五班人才形成一個梯隊，今后二三十年里不斷培養新人是不會有斷層的。”
上昆用各種辦法發揮老藝術家作用，示范演出、傳幫帶。中青年演員也從前輩手上接過傳承旗幟，擁有自己的代表劇目，成長為中流砥柱。對剛從戲校畢業的“昆四”、“昆五”年輕人，上昆推出“學館制”，以學演結合的方式，悉心呵護他們成長。
“40年篳路藍縷，一點一滴積蓄的力量，通過戲傳到我們這代人。面對新時代，面對文藝繁榮的又一個春天，我們要走好未來的路，將這種力量繼續傳遞下去。”谷好好說，“目標永遠在高處，永遠不能停歇。”（人民日報中央廚房·大江東工作室 曹玲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