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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繞過“萬里長江第一灣”，瀛洲島因水而生，被稱為“萬里長江第一島”。
　　7月，是蟄伏在長江中的瀛洲島最悶熱的時節(jié)。
　　一群人從四川省宜賓市南溪區(qū)的小城各處趕到小島對岸，等待著小船將他們一個個帶回島上。
　　在長江全面禁捕，漁民上岸后的兩年里，瀛洲島好久沒這么熱鬧了。
　　島上，70歲的劉凡書燒好開水，拿出家里所有的玻璃杯，因為一場討論會將在她家院子里展開。岸邊，社區(qū)的黨總支副書記余加和把女兒從云南買回的茶葉用塑料袋裝好，生意人余雙江走出自己的酒樓，他拒絕了晚上的一場酒局，還有村民邱吉紅，每天在工廠外等著被派活的他，提前結束工作。
　　夕陽依舊熾熱，江面上馬達聲“突突”響起，熟悉的柴油味淡淡彌漫，這些小船已經(jīng)沒有了放魚倉，只是他們回家的工具。
　　還是那條回家的路，還是那群人，這次他們的回歸是為了一種瀕危植物，也是為了討論這個江心小村該何去何從。
　　“搞一個‘瀛洲島觀花大會’吧！”站在擁有百年歷史的涼亭下，人群熱烈討論著。
　　江心島
　　“因水而生，因水而變”
　　一個村莊擁有了河流，就有了故事的發(fā)源地。
　　四川省宜賓市，金沙江和岷江在三江口浩蕩匯聚，開啟屬于長江的行程。順流而下，繞過“萬里長江第一灣”，60公里外的瀛洲島因水而生，已在江心靜默百年。
　　“我們是真正的萬里長江第一島。”對于瀛洲島的村民而言，這是個讓他們自豪的標簽，也是他們數(shù)次改變的因緣。
　　7月初，余加和專門去瀛洲島西南邊轉了轉。今年天氣格外熱，雨水少，往年已經(jīng)被淹在水下的淺灘，如今還裸露在外，連帶著纖長的疏花水柏枝，也“大大咧咧”，向上生長。
　　△疏花水柏枝是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曾多年鮮有再現(xiàn)，被列入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瀕危（EN）物種
　　那是存在于三峽庫區(qū)水位漲落帶上，特有的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疏花水柏枝一年至少有5個月是淹在水中，因為對生長環(huán)境的要求很高，曾多年鮮有再現(xiàn)，被列入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瀕危（EN）物種。
　　對于瀛洲島的村民而言，島上的疏花水柏枝從最初發(fā)現(xiàn)時的幾株到如今的上千株，他們模糊記得，這種植物的重現(xiàn)是在禁捕前后。
　　“長江禁捕后，生態(tài)變好了。”作為南溪區(qū)林業(yè)局的專家，劉勇定期到瀛洲島上查看疏花水柏枝的生長狀況。在他看來，這個物種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長江流域，特別是沿江沿線的整個生態(tài)狀況。
　　落日余暉將江水染色，瀛洲島上最高的疏花水柏枝已經(jīng)長到約莫兩米高，站在旁邊，劉勇感嘆，“它的重現(xiàn)讓我們很驚喜，它的種群能擴大這么多，也說明村上的保護工作做得很不錯。”
　　同一時刻，在小島另一邊，一場不算正式的討論會正在舉行。
　　△7月6日 瀛洲島部分村民回島討論如何保護疏花水柏枝
　　“下面我們開會。”圍坐在簡陋的瓦房內，余加和努力讓自己神情嚴肅起來，但下一秒又繃不住笑了，“回了自己家，嚴肅不起來。”
　　對于這個57歲的前漁民而言，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的家族是什么時候抵達這里。島上的人都有著相似的人生，在這里出生、長大、做漁民、上岸又改行。他熟悉島上的每一處變化，因此當確定疏花水柏枝的生長面積又擴大后，喜憂參半。
　　“我們要討論下，怎么更好保護水柏枝。”余加和說道。
　　“我們已經(jīng)為這個水柏枝退讓了，還要怎么做？”村民邱吉紅有點急，他覺得改變來得太快。先是祖輩吃飯的營生變了，接著曾在他們幼年時遍布河灘，常常被孩子們扯出來相互打鬧的小草，成了瀕危物種，需要人的退讓保護。
　　更為具體的，是他的西瓜地就在水柏枝生長的沙灘上。兩年來，為了保護水柏枝，他的西瓜種植面積從原本最多時超過10畝，縮減到現(xiàn)在的一兩畝。
　　原本，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長久以來，瀛洲島的西瓜都小有名氣。靠水吃水，小島兩端緊挨長江的沙地，每年都會被淹沒，江水退后，村民們把遍地石頭清走，留下泥沙，來年種植西瓜。
　　眼下，這筆收入正在為了疏花水柏枝而減少。
　　余加和算過一筆賬，兩年來，整個瀛洲島的西瓜種植面積已經(jīng)減少了超過10畝，按照每畝量產西瓜4000斤，每斤批發(fā)價2元，整個瀛洲島為了保護水柏枝，全村每年已經(jīng)減少收入接近8萬元。
　　因水而生，因水而變，這是江心島的使命。
　　△余加和在島上出生、長大，被稱為“余島主”
　　最后的14戶人家
　　“島上要有人，才能稱為島”
　　其實，對于瀛洲島的村民而言，保護疏花水柏枝，還有著更現(xiàn)實的意義。
　　最近的這半個世紀里，瀛洲島的面積一直在縮減。祖輩口中宛若“官印”形狀的小島，如今更像一條“小魚”。
　　“大概少了100畝地。”在余加和的記憶中，這種縮小是從長江大保護后才開始停止。
　　于瀛洲島而言，最近這6年的變化，超過以往百年。
　　漁民上岸、停止采砂、沿江工廠搬離、航道整治……身處整個大保護中，改變滲透到島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戶人家。終于，消失多年的疏花水柏枝重現(xiàn)，生長向榮，而這種沿水而生的小草，根莖發(fā)達，深植于水下，在河灘水位漲落帶起著固土護岸和綠化作用。
　　“那如果我們在上島的地方立個牌子，提醒大家要保護水柏枝呢？”會上，有村民建議道。
　　“結果不知道的人現(xiàn)在知道了，還專門去看下、摸下，扯兩株帶走怎么辦？”有人立刻打斷道。
　　“再說水一漲起來，牌牌就要遭沖走。”另一人附和道。
　　一年有大概180天，上島小路淹在水下，村民們更習慣用漁船往返。曾經(jīng)，他們的生計在江里，在網(wǎng)上。江邊人家，日夜打魚。一網(wǎng)下去，細細密密的網(wǎng)眼在水下綿延，宛若一堵城墻。拉上來時，網(wǎng)格上粘著大大小小的魚兒，白白灰灰，那是這里世代傳承的生計。
　　靠水吃水，如今，瀛洲島的村民對于這句話有了新的認知。
　　在島上，曾經(jīng)的漁船被登記編號，只作為村民日常交通工具保留，昔日層層疊疊的漁網(wǎng)掛在田邊院子里，成為隔斷。家家戶戶大門敞開，村民們仍會光著膀子蹲在江邊，他們先洗手，再洗臉，最后擰一把毛巾擦擦后背，長江大保護以來，這里的江水總是清澈的。
　　△島上居民用廢棄漁網(wǎng)制作護欄
　　△在島上，曾經(jīng)漁船被登記編號，只作為村民日常交通工具保留
　　對于這些村民而言，過去兩年來，他們上岸，適應新的生活。為了方便工作，大多搬到縣城居住在小區(qū)里、樓房中。眼下，瀛洲島上的常住居民從最多時的38戶，140人，減少到如今的14戶，且大多是老人。
　　邱吉紅今年51歲了，他沒有去縣城工作。在瀛洲島的對岸，他和同村伙伴長時間待在一個鐵皮屋里。這里靠近工業(yè)園區(qū)，最初他在釀酒廠的車間工作，熱得受不了，現(xiàn)在，他為裝貨的大貨車蓋遮擋布。每輛車的收費在200元左右，扣除勞務公司的抽成，剩下4個人分，每個月能有接近3000元的收入。
　　不能走太遠，是因為他的兩位母親還住在島上。他85歲的丈母娘和89歲的母親，是現(xiàn)在瀛洲島上年紀最大的老人。邱吉紅每天中午和下午都要開船回家為老人做飯，他家就在江邊，每當馬達聲遠遠響起，老人家就會杵著拐棍慢慢走到江邊，等待孩子歸來。
　　如他一般，守著沒有離開的村民，大多是心有牽掛。
　　△眼下，瀛洲島上守著沒有離開的村民，大多是心有牽掛
　　“我基本上每兩個月才離島一次，去縣城理發(fā)。”67歲的向朝珍穿著一條鮮艷的裙子，說著她坐著船嫁到島上的那個久遠年代，那些她和丈夫靠打魚養(yǎng)大孩子的歲月。在得知要收網(wǎng)上岸時，她是松了一口氣的，“魚越打越少，漁民越來越窮，不能這樣。我們這輩人就這么過了，但我不想孩子們這樣過一生”。
　　向朝珍的兩個女兒都在縣城安了家，她去住過一段時間，但很快又回了島上，“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要看著水，才踏實。”
　　“島上要有人，才能稱為島。”6月汛期剛至時，南溪區(qū)委書記劉剛坐著船登上瀛洲島，面對領導，余加和直言長久的隱憂，“什么才是最適合瀛洲島的路子。”
　　他隱隱覺得，疏花水柏枝代表著一條得天獨厚的生態(tài)發(fā)展路徑，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握得住。
　　△疏花水柏枝重現(xiàn)后，圍繞著瀛洲島生長，從幾株到幾千株
　　最好的未來
　　“花開成片，以承鄉(xiāng)愁”
　　“我見過水柏枝的花，要是開起來了，連成面，還是好看。”余雙江是余加和的侄子，腦子活絡的他是最早在瀛洲島上創(chuàng)業(yè)的“生意人”。10多年前，他在島上開了第一家農家樂，生意好時，上島的車遠遠堵著，但不到一年就關了。
　　“陸路只有冬天水位降下去了才出現(xiàn)，水路不安全，加上人一多，就污染大。”如今，余雙江在縣城的酒樓生意紅火，他時常帶著孩子回到島上，那些童年時的沙灘石子路，小狗桂花樹一直都在，只是整個村子都“老”了。
　　事實上，在江心小島未來發(fā)展的問題上，官員、專家陸續(xù)亮相，江水日夜流淌，時代發(fā)展、生態(tài)價值、鄉(xiāng)土文化碰撞后的訴求與發(fā)展，正從浩蕩長江中長出來，爬往每一個可能的方向。
　　“瀛洲島比較特殊，在長江生態(tài)修復帶上，又是珍稀魚類保護區(qū)，動一草一木都很謹慎。”宋小君是南溪區(qū)裴石鎮(zhèn)人大主席，也是中壩社區(qū)的駐村干部，村里10多年前提過想修一座進村的橋，但至今也沒有動工，“造價大，環(huán)評嚴謹，破壞生態(tài)誰都負不起責。”
　　“瀛洲島百年的歷史要與外界保持適當距離。”在宋小君的感知中，瀛洲島的疑惑也是目前許多江心小島都共存的，“不是生態(tài)與發(fā)展的問題，而是如何發(fā)揮生態(tài)價值的問題。”
　　彼時，南溪區(qū)委書記劉剛提及，要結合原生態(tài)、原文化理念，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古色古香的韻味，使瀛洲閣成為南溪文化傳承的載體。
　　在他離開后不久，當?shù)鼐脱埩艘患乙?guī)劃公司上島測量，計劃先拿出一個規(guī)劃方案。
　　“我不想將自己在島上的房屋一次性賣出，更期待是集中打造后，讓以后我的孩子，能有個承載鄉(xiāng)愁的地方。”討論會上，余雙江的表態(tài)得到所有村民們的認可。
　　事實上，這場島上小會沒有確切的討論結果。但一周之后，保護疏花水柏枝先被寫入當?shù)氐拇逡?guī)民約中，余加和打印出來帶上島，挨家挨戶做宣傳，“這只是第一步，后續(xù)的舉措會慢慢來，我們一步步走踏實。”
　　上岸漁民郭勇長久站在一紙公約前，他現(xiàn)在是巡護隊隊員，每天戴著袖章沿江巡查，他見到過每個季節(jié)的疏花水柏枝，看著它們從長出鮮綠的針狀葉片，到綻開白色或粉紅色的小花，“它的種群越來越多，我們小島也會越來越好。”
　　△7月14日 中壩社區(qū)制定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公約
　　越來越好的故事，還可以更加宏大。
　　8月18日，中共四川省委“中國這十年·四川”主題新聞發(fā)布會上提及，作為長江、黃河干流都流經(jīng)的省份，四川是兩條母親河上游重要生態(tài)屏障和水源涵養(yǎng)地，將繼續(xù)樹牢上游意識，扛起上游責任，努力繪就巴山綠、蜀水清、天府藍的美麗畫卷。
　　瀛洲閣也在畫卷中。
　　對于大多數(shù)村民而言，島上至今保留著一座始建于明代的防洪樓閣，檐角飛翹，掩映在浩蕩江風中，在康熙版《南溪縣志》的記錄里，這個江心島有著“鎮(zhèn)瀾夜月”的月下景致。
　　這也是他們眼中，瀛洲島最好的未來。
　　來源丨封面新聞
　　作者丨杜江茜 李佳雨 伍雪梅 杜卓濱 肖洋 梁家旗
　　編輯丨劉瑤
　　編審丨楊湖平
　　監(jiān)制丨藍榮杰 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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