枧沖的綠色版圖
文/張逸云
置身枧沖，我認真思考著一個問題：大自然到底藏匿著怎樣的生命密碼？
亙古至今，自然萬物遵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秩序。植被生命歷程一般在兩到三個月之間，甚至更短些。枧沖的綠植，往往掙脫季節(jié)和時令羈絆，鮮明自信地展示一路蔥綠，或者一縷鮮香。
枧沖位于岳陽市云溪區(qū)路口鎮(zhèn)，地處幕阜山北麓朝江漢平原過渡區(qū)，境內山嶺綿延，峰巒疊嶂，綠樹花草，漫山遍野，被譽為遺落人間的仙境。京廣鐵路線把村莊跟市鎮(zhèn)隔斷開來，還有“湘北桃園”的說法。
枧沖境內田地多，大都位于山沖之處，古先民用木枧引水灌田，山沖便用枧沖命名下來。南宋文學家楊萬里《桑茶坑道中》詩云：“溪面只消橫一枧，水從空里過如飛。”一枧橫過溪面，生命之水從天上奔涌而來，便能贏得五谷豐登的收獲季。詩章別開生面，形象生動烘托出耕耘者的勤勞和智慧。
枧沖由來還有一說，跟戰(zhàn)爭關聯(lián)。相傳春秋時楚昭王（公元前523年—前489年）與吳王闔閭交戰(zhàn)于此地，楚王寶劍失落于山沖之中，故名失劍沖，后來演變?yōu)殍艣_。失劍之說，跟江西省萍鄉(xiāng)市上栗縣桐木鎮(zhèn)枧沖村的由來重疊。到底誰真誰假，尚無定論。
自古以來，路口枧沖村被綠色層層包裹著。
放眼看去，密不透風的綠色是被大山走勢和形狀塑造出來的。山峰石縫邊沿，一叢叢矮小植物，隨著山形，延展出山地輪廓。這些卑微柔弱的生命，歷經歲月百轉千回，以自己特有方式，生長出頑強和倔強。久而久之，枧沖人的性格也變成了這個樣子。
亞熱帶季風氣候，使枧沖的風景四季鮮明。
春光爛漫的日子，桃花掀起的一浪浪粉紅，越過山巒，沖出谷壑，蔓延到村民房前屋后。那一簇簇梨花，流云般從山澗、坡地飄蕩而出，玉帶似的纏繞在山梁上，整座村莊在紅與白的花海中搖曳多姿。杜鵑花看似零零落落，同樣不可忽略。密林深處，懸崖峭壁，荊棘叢中，杜鵑花一個勁地展示著妖嬈和嫵媚。綠，在絢爛的春光里沉浮、飄蕩。
枧沖的綠盤根錯節(jié)，盡情盡興地張揚著個性。當陽光掠過青嫩枝條，盛夏季節(jié)的豪放便從樹梢涌出來，眨眼工夫，淹沒了條條小徑。炎熱的暑氣，被洶涌而至的綠浪驅趕得遁跡無形。能夠遠遠的、模模糊糊看到秋天的影子。
秋風漸起的季節(jié)，枧沖有了另外一幅圖景。陣陣果香伴隨小鳥兒跳躍的身影，從樹叢深處的綠色中飄逸而出，淋漓盡致演繹著豐收季的繁盛。
寒冷從山里枝頭鋪陳延展的時候，霜凍悄然降臨到村頭村尾，滿樹白光不停地閃爍、跳躍、奔騰。要不了多少時日，雪花粉塵一樣鋪天蓋地，把村子包裹得嚴嚴實實。但是，村口的樟樹依舊綠意蔥蘢。
香樟樹是枧沖綠的主角兒。離村部150米處有座小山頭，像一頭橫臥的獅子。村民稱之獅子坨。百年以上的古樹有100多棵，樹齡最大的超過了500年。
老樹大概6米高，軀干龐大，三兩個人合圍都抱不過來。粗壯的枝干伸得遠遠的。球形樹冠，在空中畫出優(yōu)美的曲線。
獅子坨的香樟樹，枝葉茂密，氣勢雄偉，充滿傳奇與悲壯，用烈火與鮮血，書寫出一段不平凡的歷史。
枧沖東倚幕阜山，鐵路運輸線貫通南北，伴村而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這里，曾經是抗戰(zhàn)時期長沙會戰(zhàn)一處戰(zhàn)場。日軍在獅子坨駐扎了一個中隊士兵。侵略者無惡不作，卻不敢對遮天蔽日的古樟樹下手。
古老的樹，或參天巨木，日本人稱作御神木，認為擁有靈性而焚香膜拜。毀樹之惡，將會受到神靈懲罰。窮兇極惡的施暴者也有忌憚，并非他們本性有多善良。
英勇無畏的枧沖人，拿起原始武器，出沒于樟樹林，以大樹作掩護，同武裝到牙齒的侵略者殊死搏斗，用生命譜寫救亡圖存的壯麗篇章。有人說，獅子坨樟樹綠色，是先烈們的生命圖騰。
一山古樟，郁郁蔥蔥，撐起一方綠色天空。仰視古樟樹冠，小心觸摸凸顯年代滄桑感的樹皮，我忽而覺得這是蒼老和稚嫩、粗糲與柔軟、彎曲和挺直交錯的生命，仿佛看到了一個民族靈魂的強悍和高大。
枧沖的綠色，在于村民的睿智和辛勞。村里人歷來有植樹種花的傳統(tǒng)。村頭村尾，路旁坡地，房屋院落，栽種了許多花草樹木。
枧沖人種樹有講究。老人過大壽，種上“長壽樹”。相親相愛的年輕人喜結良緣，栽上枝繁葉茂的“同心樹”。娃娃們寒窗苦讀，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家長領隊，種上一棵“狀元樹”。
用植樹來寄托美好的愿望，不僅不用再操心隨份子送禮，還能綠化家園，讓村民分享綠蔭和馨香。
在坡口，一排櫻花樹生長十分茂盛。樹枝掛著“靈秀樹”“聰穎樹”字樣小牌牌，上書植樹人姓名。
櫻花有著美好的寓意，象征熱烈、純潔、高尚、幸福和生命。
櫻花開在4月前后，花期一般7天左右。春光燦爛，花開花飛，花音溫軟。透過芬芳的花事，看花瓣隨風輕盈而舞。
一場轟轟烈烈的櫻花雨從天而降，花徑纖塵不染，縷縷怡香，如輕柔恬淡的田園曲，溫婉地植入枧沖人的心扉。
少兒植樹，盡顯通達與睿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道理就在這兒。
枧沖之綠，凝聚歷代的心血和汗水。枧沖作為遠近聞名的省級鄉(xiāng)村振興示范村，在編織花樣年華和幸福美好生活過程中，付出了巨大的艱辛。生豬退養(yǎng)、雞鴨圈養(yǎng)、“四房”拆除；疏通溝渠、硬化綠化亮化公路，打造美麗路線，推進百畝的獼猴桃基地和綠化廣場建設。
村支書丁觀偉告訴我，村里成立了監(jiān)委會、村民理事會、紅白理事會、道德評議會、禁毒禁賭會等村民自治組織，制定村規(guī)民約、屋場公約，大力破除陳規(guī)陋習，維護公序良俗，提高群眾自我管理和自我服務能力，以日新月異的姿式，構建姿態(tài)萬千的綠色版圖，讓綠色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穿行在村里，欣賞沿途絕妙景色，我有難以言說的治愈感。遠處山巒影影綽綽，仿佛煙波云海中沖擊海浪的舢板。一陣山風吹過，山色變得清晰而朗潤，濃醇的綠意撲面而來。
這是原汁原味的枧沖綠，從山嶺鋪開，隨山形和山丘高低錯落、蜿蜒曲折。
山里的綠彪悍，率真，恍若驚心動魄的綠海，從天上傾瀉下來。林中鳥音，清亮，婉轉，悠長，使綠色顯得幽深而遼闊。山邊的色澤內斂、細膩，溫情脈脈。庭院的綠，靜謐，淡泊，村上人家繚繞出的煙火氣息，把這片色彩烘焙得溫暖而酣甜。
漫步村道上，遠近的綠色紛至沓來，在鮮活的光亮中浪漫起舞，恍惚間，我的眉宇、肌膚、胸口和視線，駐扎了綿綿綠意。浸染一路綠色，我腳步輕盈，神清氣爽，不知不覺來到一棟歐式豪華別墅前。
這是一位朱姓村民的居住之地。
高樓風格別致，挑高的門廳，氣派的大門，圓形拱窗，轉角石砌，盡顯雍容華貴，幾乎可以當作村里民居地標性建筑。
其實，枧沖的生長，向來不落后外面的世界，一定程度成為遠近城鎮(zhèn)建筑藝術的領跑者。不大的村落，歐式別墅隨處可見，透射出濃郁的現(xiàn)代生活氣息，把村外的精彩與沖里的鐘靈毓秀，完美地融成一體，透視出濃郁的綠色意蘊。
這些建筑物美感，引人擊節(jié)贊嘆。細細看去，多多少少有些舶來品痕跡。真正體現(xiàn)枧沖建筑文化精髓的，在紫陽堂。
穿過不長的廊道，來到被綠樹環(huán)繞的堂前，會被氣勢恢宏的建筑群震撼到。這座仿造建筑，充滿古代經典建筑的個性與特色：完整的院落組織，多樣的平面布局；優(yōu)美的造型構架，豐富多彩的色澤體量，農禪與民俗并重的氣韻，達到了天人合一的藝術效果。
這一切，源于綠色底蘊。山嶺層出不窮的綠色，給紫陽堂披上了一層神奇玄妙的氣息。
站在寬大的廳內，凝神靜心吸納，胸腔中有股綠色波濤在奔涌、翻滾，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副古老而鮮活的圖景。
3500年前，殷商文化一路向南，在長江中游南岸，綠蔭如蓋的銅鼓山登陸、扎根，向枧沖一帶推進。黃河流域的青銅器皿鍛造技術、建筑藝術，抽離了農耕文化的粗糲與笨拙，與江南的脈脈溫愛和細膩水乳交融，遠古文明在這兒天翻地覆的重置。
紫陽堂幾處建筑原為宗祠，充滿家族色彩。村支兩委順應民意，將祠堂改造為村民文化活動中心，讓宗親文化，演繹在大愛與和樂之中，展示其獨特的魅力。村民淡化姓氏藩籬，以真誠、友善和厚愛，構建文明和諧的鄉(xiāng)親關系。紫陽堂以綠色為主題，把山野之綠和人文之綠糅合為一體，傳遞出崇尚綠色的枧沖人人性厚重。
（文中圖片皆為作者提供）
張逸云，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作協(xié)、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出版作品200多萬字，代表作品長篇小說《山青月明》《柳毅傳奇》《櫻花雨》，作品見人民日報、文藝報，《飛天》《啄木鳥》《芳草》《創(chuàng)作與評論》《湘江文藝》《陽光》《青海湖》等20多家報刊或文學期刊；30多部作品獲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