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通過手機網絡，常聽到一曲男女對唱的山水組合《拐彎彎兒》：“再拐幾個彎彎兒，我就變成了老頭兒，走路要杵棒棒兒，飯要煮得軟和和兒。再拐幾個彎彎兒，我只剩下了一口氣兒，彈不動吉他，也唱不起歌歌兒。再拐幾個彎彎兒，哦吼，再拐幾個彎彎兒，你到哪哈兒？再拐幾個彎彎兒，哦吼，再拐幾個彎彎兒，我到哪哈兒？”隨著悲風颯颯的弦音，特別是那位邊彈邊唱的男子粗獷雄渾且有幾分沙啞的腔調，聽得人心旌震顫、浮想聯翩。老邁的我，禁不住潸然淚下！
梁啟超有言：“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其實，人這一生，從少年，到老年，除了動作上“拐彎彎兒”的“拐”，亦伴有“留戀”、“希望”之類的“思”。即一邊“拐彎彎兒”，一邊留戀已走過的彎彎兒，寄希望將要走的彎彎兒。拐來拐去，畢生相伴者，除了一種名叫“記憶”的幽思，最終，其余一切生命與非生命復雜拼合的形體世界，均會在綽綽來去后漸行漸遠！
我現今七十有二，滿面溝壑縱橫，滿頭霜雪皎潔，步履蹣跚，目光渾濁，所謂天性、童趣、青春、抱負、風采才華、文經武緯等，再也找不回來。歷數已經“拐”過的“彎彎兒”，少小時，幼稚的我感覺到所謂成長，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自我；忙碌的青年與中年時期的我，是不間斷地實現自我與完善自我，即日臻成熟；而晚年，則是在日復一日地走過自我，將自我慢慢地化成一縷記憶。曾經的自我，包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世途一丁，南柯一夢，除了凜然一軀，還有思緒種種。曾經的自我，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耕耘文字，酷愛藝術，一直在勤勤懇懇地播種故事、培育故事、演繹故事，再將故事一串串推向往昔，但最終，只能讓自己與故事一同成為虛無。數十年來，我草木一般悄悄地萌芽、開花、結果，也曾有過生機勃發、明麗燦爛的時日，而一旦進入到枯萎乃至死滅的程序，存活的意義也就日益消磨，孤獨寂寞業已大勢所趨，既無法避免，也無從超脫，只能順其自然，默默面對。作為草木，最可寶貴的，應是在其開花結果程式中所感知的日月之浴、風雨之滋、奉獻之樂等記憶，假若草木也有記憶的話；作為行進著的人，最值得珍惜的，大概當數因“拐彎彎兒”留存下來的甜酸苦辣、喜怒哀樂、悲歡離合與俯仰愛憎一類記憶了。王羲之《蘭亭集序》云：“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既然愛與恨等已為陳跡，生命體終將步入死滅，死滅后的容顏、肢體、骨骸包括焚化后的一掬灰燼還有什么意義呢？因此，生命的本質絕非形體，而是記憶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 記憶、記憶、記憶！
只要記憶尚存，生命的靈光就未能熄滅。人老了，我以為，需時時自勉的，當是“宰制官能，懲治我欲”，當是“凈化靈魂，儲存記憶”，當是“內心安適，俯仰無愧”！我生命歷程中，除了教書育人，就是潛心著述。數千萬字的出版物與非出版物，均以文字和圖片的形式，儲入到多卷本的《涼月齋文集》和《生之旅》，算是留存給子孫后代的一縷記憶。
“哦吼，再拐幾個彎彎兒，我到哪哈兒？”我一輩子“拐”過的“彎彎兒”及其記憶，若能引發后來人的些許借鑒與警醒，促使他們走端各自的生存之旅，自當得以大欣喜。近有某位科學家斷言：死亡，就是丟失記憶和信息，若存儲記憶就能永生。那么，就讓我通過存儲記憶，來自我關照、自我控制、長養智識、長養安祥吧；通過傳承記憶，來返老還童，與天宇間的億萬星系包括黑洞、類星體還有暗物質、暗能量等等同福同壽吧！
（鄧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恩施職業技術學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