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有想到，算盤王劉璽會低下她高傲的頭顱前來找我。
那是一個上午，走進我的辦公室的劉璽，面帶微笑的臉，就像那天的陽光一樣燦爛。但與我印象中充滿活力的劉璽所不同的是，那張滿是笑容的臉布滿了褶皺，顯得有幾分憂郁、幾分卑微、幾分拘謹。看到她這種狀況，一種快意恩仇的想法在我大腦中油然而生。
那時，市銀行正準備舉辦一次業務技能比賽。這場比賽由我負責組織。
劉璽來找我，是想參加珠算比賽。盡管下發的比賽通知里面沒有這項內容，但她還是想參加，并且說，她不是想得到名次和榮譽，只是想使這項技藝有一次展現和傳承的機會。
我很爽快地答應了她。但是，想到通知上沒有這個項目，轉而說，得請示行領導，盡力爭取同意。我說得十分誠懇。
劉璽滿懷期望地走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托城西支行的老行長李青電話給我說情。
李青算是我和劉璽的老領導了，共事期間我倆都深得李行長的信任。盡管過去好多年，但劉璽曾經撥打算盤的形象仍歷歷在目。翻打憑證，她左手小拇指把一摞憑證摁住，左手大拇指一頁頁翻動，右手撥弄算盤，似乎在一瞬間，一摞憑證便風卷殘云般翻打完了，且匯總的數據準確無誤。報表匯總，她左右開弓，一手把報表的借方打在算盤的左邊，一手把報表的貸方打在右邊，兩只蘭花指在算盤上翻飛，隨著算盤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她的身段和頭上的發梢，一張一弛，一起一伏，展現出優美的韻律。每次市行舉辦業務技能比賽，她都會囊括珠算的所有獎項，這且不說，“青年崗位能手”“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都向她紛至沓來。長相甜美，加上技藝精湛，她總是顯得自信從容。我當時是分配到支行工作的大學生，見到如此氣質美女，自然一見傾心，可惜沒能入她的法眼，一段初戀無疾而終。
我向領導匯報了劉璽想參加業務技能比賽的想法。
領導說我們這次比賽是為參加省里和全國銀行技能比賽選拔人才，上級的比賽現在沒有珠算這一項內容，何況比賽的通知是經行里研究決定的，現在要多出一項內容，有些不妥。
如何答復劉璽？因為我們之前的那層關系，我現在不論怎樣解釋，劉璽也許都不會相信。我只有電話轉告了李行長。李行長說，世事無常，人生也無常呀。接下來他向我講了劉璽的一些情況。
劉璽離開城西支行以后調到了城東支行任會計。有“青年崗位能手”等金字招牌，加上劉璽又能傳幫帶，城東支行業務很快火了，被評為全市銀行唯一的“五星”級網點。有很多客戶是為了看她的精湛的珠算技能和撥打算盤的那份優雅前來辦理業務的，即使排很長的隊也樂此不疲。甚至很多人還要求她在經辦憑證的回執上簽名留念。此時的劉璽與當時的流行歌星無異。
計算機的崛起代替了算盤的手工操作。劉璽的崗位從支行會計換成了大堂經理。但是劉璽仍然留戀算盤，有事無事就拿一摞憑證，忘情地用算盤翻打起來，搞得對客戶服務缺乏疏導，營業秩序混亂。客戶和員工對她的意見很大。她常常受到批評。
受到批評的劉璽再也不打算盤了，只是目光呆滯地坐在大廳一張臨時辦公桌前，與當年被追捧的狀態判若兩人。有時自言自語地說著一些毫無厘頭的話。偶爾有時被人喚醒，但面對前來辦理業務的客戶，卻顯得異常慌亂和手足無措。
劉璽這些情況，我早有耳聞，只是沒有李青行長說得這么細致具體。最后，李青行長囑咐我，以劉璽目前的狀況，得想辦法幫幫她。行領導已經將話說到那個份上了，參加本次業務技能比賽，是行不通了，但我心里始終惦記著劉璽的求助。
機會終于來了。銀行業推行星級網點規范建設，營業大廳要進行分區設置，即“現金區”“非現金區”“客戶感受區”等。
城東支行劉璽的星光黯然失色后，他們及時面對客戶的需求進行了調整，總算保住了“五星”級網點的招牌，但隨時都可能被淘汰。現在推進網點規范化建設，我靈機一動，何不在“客戶感受區”設一張算盤操演桌，如同咖啡廳擺放一架古箏？我向行領導匯報了我的想法。很快得到同意。
城東網點規范化建設竣工營業那天，劉璽坐到了算盤操演桌前，隨著播放機里飛出音樂的旋律，她伸出那雙蘭花指，時而左手翻弄傳票，右手撥打算珠；時而，左手打報表的借方數字，右手同時打出貸方金額。身子時而起伏，時而扭動。扎在頭上的馬尾發，則前后左右如鐘擺一樣有節奏地搖晃。她這一連貫的動作，與算盤啪啪的響聲相互呼應，與音樂節奏完美契合，她那把算盤好似一架鋼琴，優美旋律似乎是她從算珠間發出，在整個服務廳盤旋。
聽到劉璽的事跡，孝城電視臺要舉辦一期非遺節目，邀請劉璽參加。那天，劉璽落落大方，精神煥發，除傳票翻打、匯總報表外，她還表演了她的“撒手锏”。主持人寫出了長長一串數字，劉璽只看上一眼，就在算盤上寫出得數，與電腦計算出的數據還要快還要準確。此節目經電視臺一播出，劉璽“算盤王”的聲名更是遠揚。很多前來辦理業務的顧客就是為了找她簽名留影，劉璽也樂此不疲，她臉上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多年之后，李行長遇到我，夸我挽救了劉璽。我說，不是我挽救了劉璽，是市行領導和國家重視這一古老文化，讓劉璽事業迎來第二個春天。
（唐斌超，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金融時報》《金融博覽》《精短小說》等。著有長篇小說《信用風云》等文學作品七十余萬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