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鼻子是滑道，大大的耳朵是扶手，從尾部攀爬到大象的背部，呲溜一下，伴隨著尖叫，眨眼間就回到了地面……
這是一只承載了至少四代人童年記憶的“大象”。
曾經，在全國大大小小的公園和社區里，大象滑梯占據著重要的一席之地，見證了無數孩子天真的笑臉。歡呼雀躍中，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慢慢長大了。隨著時代變遷，這些大象滑梯也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為此，有一群年輕人開始尋找那些遺失在歲月中的大象滑梯，他們將散落在各個城市角落里的“大象”發布上網，引得眾人紛紛拎出了模糊的童年回憶。雖然童年早已遠去，但滑大象滑梯的快樂，還是能被瞬間激活。
他們尋找、記錄著大象滑梯，也找回童年的那份快樂與美好。
01“包漿”的滑梯
陪伴了幾代人的童年
象牙威武，長鼻接地，順梯爬進象肚子，再從鼻子滑下去……快樂，就這么簡單。
不管是放學后還是周末，孩子們對玩大象滑梯都樂此不疲。你上我下地排著隊，一趟又一趟地滑下來，大象滑梯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孩子的褲子。
也正是一茬又一茬的小孩，才能盤出一座磨得水滑的大象滑梯。
從上個世紀60年代起，大象滑梯陸續出現在全國各個城市的公園、社區……成為幾代人的童年回憶。
那是一些用水磨石、花崗巖、水泥等材料制成的大象樣子的滑梯，主打結實耐造。
在北京，說到大象滑梯，大家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陶然亭公園里的那一座，但在上個世紀末，這座滑梯就被拆除了。
彼時，對于北京孩子來說，陶然亭公園最吸引人的有三樣東西——大雪山、鐵索橋和大象滑梯，它聯通了幾代北京孩子跨年齡段的童年回憶……
國內已知較早的大象滑梯則是一對位于西安興慶公園內的母子大象滑梯，從建成距今已有60個年頭，是好幾代西安人童年記憶的一部分。
在安徽合肥也有一座大象滑梯，位于合肥逍遙津公園內，建于1977年。逍遙津是合肥三大名勝古跡之一、合肥十景之一，也是該市開園時間最長、歷史最悠久的景區。
過去，誰家里來了親戚都要帶去逍遙津游玩一番；學校里組織春游，逍遙津也是必選地點。而大象滑梯則是逍遙津公園最出名的“標志物”之一。
在廣西南寧人的記憶里，大象滑梯往往和大院故事有關。
夏天，穿著背心和短褲的大人拿著蒲扇散步，小孩們就聚在一起捉迷藏、滑滑梯。孩子們玩累了，大人會為他們切開一個大西瓜，孩子們一哄而上爭搶著吃。
夏夜的晚風吹著吹著，孩子們就長大了。
今年28歲的洛洛是在南寧一家糖廠的家屬院里長大的，廠幼兒園也有一座大象滑梯。
洛洛說，幼兒園里，除了大象滑梯還有秋千和木馬，但他最喜歡的還是那只“大象”。一到放學或是周末，大院里的玩伴們都會排隊玩滑梯，一趟又一趟，不知疲倦，家人不再三催促都不會回家。
南寧的黃先生回想起小時候，說自己是個“小哭包”，讓他哭的理由有很多，被媽媽罵、作業沒寫完……但唯獨玩大象滑梯摔到地上時，他不會哭，因為要趕緊爬起來跟上滑滑梯的隊伍，繼續玩。
“小時候覺得這只大象好高大，鼻子好長，滑到底要用好長時間。”在黃先生的記憶里，那時的自己個頭很小，但總愛興高采烈地跟著大孩子爬上去、滑下來，每次都玩得滿頭大汗。
他說，現在再去看滑梯，覺得它雖小，但記憶卻很深，“忽然之間，我們就都長大了……”
曾經頗有人氣的那些大象滑梯，有的建在公園里，有的建在小區里，有的則藏身小巷中。隨著時代的發展，它們逐漸被拆除或被新的游樂設施替代，但也有一些被保留下來。
02“笑容可掬”的大象滑梯
成打卡新景點
“每個人的童年都應該有一座大象滑溜梯。”這是一個名叫“尋找大象朋友——大象滑梯粉絲團”豆瓣小組的簡介。目前，小組里有2000多個組員，他們為尋找、記錄大象滑梯而在這個小組里相遇。
春安是小組的創建者，他從去年開始尋找、記錄大象滑梯，并于今年6月創建了這個小組。
2023年的一天，春安去到安徽滁州出差，他吃完晚飯遛彎的時候看到了一座大象滑梯，滑梯通體白色，背上有藍色的蓋布圖案。
不久之后，春安在安徽合肥又看見了一座大象滑梯，也就是逍遙津公園里的那一座，他開始想知道，到底還有哪里保留著大象滑梯？
通過在網絡上搜索，春安發現，一些地方仍有大象滑梯。一開始，有的帖子標題是“最后3座大象滑梯”，過段時間變成“最后5座”，再過段時間變成“最后7座”。并不是大象滑梯建造的數量增加了，而是那些被遺忘在“時間角落”里的大象滑梯被尋回了。
“網友（提供）的線索越來越多，我忽然就想，大象滑梯的數量是不是可以被統計出來？”此后，春安將遇到的大象滑梯都拍了下來，并將網友分享的大象滑梯進行統計整理。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整理了二十多個省份，超過兩百座的大象滑梯。這些滑梯來自天南海北不同地區，有的滑梯保存完好，仍時常有人光顧，有的滑梯則置身廢墟，再無人問津。
Bruce也是尋找大象滑梯行動中的一員，他原本就喜歡拍攝一些老物件，包括老街、老公園，都是他鏡頭中的常客。
2022年，Bruce偶然在微博上刷到了大象滑梯的照片，一下子燃起了興趣。
Bruce去的第一座大象滑梯是在南京的明孝陵，這是一座在水里的滑梯。“陌生的城市啊，孤單的角落里，居然有座大象滑梯。”Bruce不是第一次到明孝陵，但當他看到“大象滑梯”時，感覺這個景點都不太一樣了。
“有一段時間，我選擇拍攝地，會先看這個城市有沒有大象滑梯，然后再考量周圍有沒有可以拍攝的其他東西。”Bruce目前已經找到十幾座大象滑梯，這些滑梯分布在上海、浙江、江蘇、安徽、湖北……
在不斷地尋找和記錄中，Bruce發現不同地區的大象滑梯有著不同的特點，就像每只大象都有自己的性格特征一樣。
比如，安徽的大象滑梯裝飾感較強，因為徽派的工匠會在建筑上做一些花式的點綴；上海的大象滑梯較為粗獷，更具有工業感；廣東的大象滑梯用馬克磚拼接，顏色會比較多。
同樣的，這些被Bruce記錄下來的大象滑梯，有些仍舊有人使用，但多數已無人問津。
Bruce曾到過寧波白鶴新村，那是一塊拆遷區。在廢棄的居民樓前，有一座淺藍色的大象滑梯。經過風吹日曬，“大象”足部的油漆已經剝落，露出水泥的本色。
Bruce發現，在大象滑梯附近有一所已經關閉的幼兒園，與大象滑梯灰暗的藍色不同，這所不再有孩子的幼兒園盡管落滿了灰塵，但是墻面依舊是那么鮮亮。
Bruce想，這座大象滑梯一定陪伴過很多孩子，他把這座滑梯記錄下來，那么那些孩子長大之后就還能找到屬于他們的童年。
03 感受大象滑梯，
尋找童年的美好
“尋找大象朋友，也是尋找童年的夢。”春安說。
春安依稀記得，上初中時，家附近有一個泳池，那里好像就有一座大象滑梯。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作為攝影愛好者的春安掃街拍東西時，忽然想起了那座模糊的大象滑梯。
“既然想起來了，就想去看看它還在不在。”春安來到了記憶中的那個泳池，但那座滑梯已經不在了。通過詢問周邊的居民，春安得知這里的確有過一座滑梯，但他沒找到相關的影像資料。
“我努力回想那座滑梯的樣子，想要求證，網上卻搜不到任何圖片。”春安遺憾地說。
類似的經歷也發生在05后大學生小霖身上。2023年的夏天，小霖發現家門口的河岸邊新建了一個大象滑梯，這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那座大象滑梯。
小霖再次回到小時候常去玩的那個公園，但那座大象滑梯已經不見蹤影，后來她得知滑梯在七八年前被拆除了。
在小霖的記憶中，小時候媽媽帶著她去理發店時總會在邊上的小公園玩一會，那座白色的大象滑梯就在公園的兒童游樂園里。她到現在還記得當時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大象滑梯的情形，也記得當時的快樂心情。
這樣的遺憾正是春安和小霖尋找大象滑梯的動力之一。他們想找回自己的那座大象滑梯，也不想再有人失去自己的“大象滑梯”。
令春安沒有想到的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尋找大象滑梯的行動中。更令人驚喜的是，通過豆瓣小組，他收到了一張照片——一座在泳池里的大象滑梯。
春安說：“那張照片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殘缺的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了。”這樣的圓滿，讓春安有了更大的動力。
春安是個上班族，經常要出差。聊起大象滑梯，春安會想起“低保真濾鏡”記錄下的千禧年。“滑梯可能只是一個影子，大家通過它們想起的是自己童年那種輕松的感覺。”
與春安相差十多歲的小霖也有相同的感受，“尋找大象滑梯，可能是想找尋過去那種無憂無慮的感覺吧。”
Bruce今年33歲，攝影填充著他目前的大部分生活。“現在的生活節奏很快，壓力也很大。找大象滑梯讓我好像回到了千禧年之前，或者說回到童年時候那種慢節奏的時光里。”Bruce回憶著從前，那時人們沒有快速通信，鄰里之間通過串門聯系感情，小孩子們在滑梯邊交到朋友。
對于Bruce來說，大象滑梯是一個回憶，更是讓他重新獲得平靜的地方。
04 命運迥異的
大象滑梯
如今，相比留存下的，越來越多的大象滑梯被拆除。
在春安的小組中，有一個帖子專門整理已經消失的大象滑梯，已有三十多座滑梯被登記在這個帖子里。
小霖覺得，大象滑梯的消失，一方面是因為出現了更有趣的游樂設施，也可能因為原來的大象滑梯老化存在安全問題，而定期維護需要一定的成本。
據豆瓣的帖子記錄，目前北京只剩幾座大象滑梯，分別位于朝陽區的將府公園和紅領巾公園，還有東城區的光明樓社區和青年湖公園。
在將府公園里，北京青年報記者找到了一個老舊的游樂場。這座小游樂場里仍有旋轉木馬、搖搖車等一些老舊的游樂設施，但北青報記者在里面轉了一圈又一圈，卻沒能找到網友拍下的那座藍色大象滑梯。工作人員則表示，“好幾年了都沒用了，已經沒了。”
在光明樓社區10號樓前的小廣場上，原本布滿白色裂紋的藍色大象滑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鮮亮的橙綠相間的塑料組合滑梯。
“前些年由水泥滑梯換成了木頭制成的藍色大象滑梯，去年又換成了這座塑料滑梯。”一位帶孩子的父親告訴北青報記者。當孩子正歡快地在塑料滑梯上玩耍時，這位父親說他想起了小時候常在水泥大象滑梯上玩耍的自己。
青年湖公園一入園就能看見一只白色的、頭頂涼亭的“大象”，站在水上樂園里。這只“大象”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滑梯功能，成了一座雕塑，本該凹陷的滑槽也被填平，上面嵌著一塊溫馨提示的鐵牌：大象表面光滑危險，請勿攀爬。
在紅領巾公園內有一座荒廢的幼兒園，北青報記者透過幼兒園外的鐵絲網發現了角落里的大象滑梯。
這是一座白色的大象滑梯，但是在時間的磨損下，它的背部變成了灰黑色，圓柱形的象腳也露出了水泥。此刻，它在這個野草蔓蔓的院子里靜靜地矗立著。
2021年，伴隨著西安興慶宮的更新，母子大象滑梯光榮“退休”。從游玩設施變為獨特景點，它們靜立在興慶宮城市記憶展覽館的門口，依然“笑容可掬”地守護著一代代的西安人。
逍遙津公園也進行了一次全面提升改造。大象滑梯被原地保留，并按照傳統的工藝精細打磨修復，還原了本色，同時清理了滑梯周邊一些雜亂的游樂設施。
目前，“尋找大象朋友——大象滑梯粉絲團”小組的成員還在逐漸增加，小組里的大象滑梯也越來越多，而被登記的消失的滑梯也越來越多。
春安有一個愿望，希望在城市的快速發展中，多保留一些大象滑梯這樣承載著公共記憶的事物。
撰文 | 北京青年報記者 朱健勇 實習生 吳怡欣
統籌 | 林艷 張彬
攝影 | 北京青年報記者 朱健勇 （部分圖片為受訪者提供）頭圖為北京紅領巾公園已關閉幼兒園中的大象滑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