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年寒冬的一個早上,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解放軍總醫院的外科大樓里已經一片忙碌。約定的采訪時間到了,重癥醫學科主任周飛虎沒有出現,他的助手穿著白大褂匆匆趕過來,對“環視聽”記者說:“請等一等,病人有緊急情況,周主任在處理。”
重癥監護室(ICU)的緊急情況,基本上就是人和死神的戰斗。將近40分鐘后,率隊作戰的周飛虎走出病房,臉上帶著微笑,手里端著一杯剛沖的咖啡,一看就知道,戰斗勝利了。
他是醫生,更是軍人,還是老師。在過去的兩年里,他打贏了兩場異常艱難的戰斗——赴利比里亞參加抗擊埃博拉任務,參加西非馬里爆炸案我維和傷員救援任務。他因而獲得2017年度“最美援外醫生”的榮譽。這是由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國家衛計委、中央軍委后勤保障部衛生局聯合舉辦的評選,兩年一次,專門表彰為國際醫療衛生事業做出突出貢獻的中國援外醫療隊員和團隊。
2017年大熱的影片《戰狼2》,就以中國醫生抗擊埃博拉為原型,創作了驚心動魄的情節:一種烈性病毒在非洲肆虐,中國醫生陳博士掌握了對抗該病毒的最新技術,成為非洲各派武裝的爭奪焦點?,F實中,周飛虎遠赴西非抗擊埃博拉的經歷,比電影里更加扣人心弦。
那是2015年1月,滿載著154名中國醫護人員的飛機降落在利比里亞的首都。盡管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走出機艙時,周飛虎還是吃了一驚:連接機場和市區的唯一一條公路上,到處是涂著“聯合國救援”標志的車輛和設備,戰爭片里才能看到的各種軍用運輸機在頻繁起降,所有人進出機場都要檢測體溫……緊張的疫區氣氛撲面而來。
中國的埃博拉治療中心設在一個廢棄的體育場對面,第一個確診病人是名小學老師。周飛虎至今還記得她的名字:Mulubah(穆魯巴)?!拔矣∠蠛苌?,她來的時候處于極度的恐懼中,因為她已經有兩個親人感染埃博拉病毒死亡了。按照當地的習俗,親友要擦拭和親吻死者,埃博拉恰恰是只要接觸就會傳染的。她自己又胖乎乎的,有很多基礎病,糖尿病、高血壓進一步加重了她的病情。而且,她是一名老師,有文化,更知道這種病的嚴重,她的恐懼是超出常人的?!?/p>
當時,治療埃博拉的疫苗還沒有問世,周飛虎和他的戰友們一邊控制她的基礎病,一邊從重癥醫學的角度出發,改善她受損的臟器功能,慢慢度過這段病毒感染期,同時不斷給她做心理輔導,“你要有信心,你一定會好的!”三管齊下,Mulubah(穆魯巴)奇跡般地康復了。出院那天,Mulubah(穆魯巴)激動地和周飛虎行了個“碰肘禮”——在疫區,任何皮膚的接觸都有傳染風險,不能握手,只能隔著衣服碰碰肘關節。
埃博拉疫區里,最兇險的經歷是什么?周飛虎的答案出乎意料,沒有最兇險的一刻,而是每天都處于致命危險中,那就是每一次走出病房的時候?!斑M入病房時,我們要穿上三層隔離服,然后依次經過綠區、黃區和紅區。綠區是清潔區,黃區是過渡區,紅區就是病房,是直接接觸病毒的區域。當地的氣溫高達40多度,醫院是搭建的板房,不隔熱,而且不能安裝風扇和空調,因為傳染病人的嘔吐物和分泌物絕不能讓風吹起來。如此一來,我們穿著三層隔離服在病房里,汗就嘩啦嘩啦地往下流,一天出的汗都有1.5公斤。我們戴著的口罩也是密不透風的,伸出舌頭就能舔到自己的汗。所以出病房時,既害怕脫水暈倒,又擔心內層浸滿汗水、外層接觸病毒的隔離服怎么脫下來才是安全的。”
當地就有一名醫生,在給一名患者清創縫合時,沾染上了埃博拉病毒。他被送到了中國治療病區里,此時,所有接觸過那名患者的其他醫護人員全都死亡了,“他的恐懼、絕望、無助無法形容”。周飛虎竭盡全力搶救這位可敬的同行,但病情發展太快了,終告不治。這成了中國醫護人員在抗擊埃博拉的過程中唯一一個沒有搶救回來的病例。在那沉重的一刻,周飛虎想起了美國第一家肺結核研究所開創者特魯多醫生墓碑上那句著名的話:“‘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醫生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p>
“常常去幫助”,在利比里亞,周飛虎和中國醫護人員在極為繁重的救治工作之余,還擠時間開設了培訓課,教當地的志愿者和居民如何防范傳染病,以及基本的自救常識。和那些痊愈者一樣,他們臨走時,也會跟周飛虎來一個“碰肘禮”。“后來疫情過去了,非洲朋友和我們再見面,還是先來個‘碰肘禮’。這是共同經歷了埃博拉這場戰斗的人特有的感情?!?/p>
周飛虎有個心愿,希望即將到來的這個春節,解放軍總醫院的ICU病房里不會“有狀況”,那樣,病人和家屬們都能安心過個年,他也能陪著老母親吃頓飯。2015年的春節,他是在埃博拉疫區過的;還有很多個春節,他是在ICU病房里過的。他欠了母親太多個“一起過年”的承諾。(人民日報中央廚房·環視聽工作室 許陳靜 余馳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