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聞特約評論員 顏清
在大學語文課上,我常和同學們聊閱讀感受。可這幾年,越來越多同學張口就是“YYDS”“泰酷辣”“絕絕子”……這些詞像萬能鑰匙,能打開所有贊美的鎖,卻打不開通往具體感受的門。
解出一道難題,耳邊不再有豁然開朗的贊嘆,只有滿屏“666”;努力最終落空,我們不再由衷嘆息,只剩一句模糊的“芭比Q”。語言在狂歡,思想卻在沉默。
同樣是贊美,“YYDS”脫口而出,卻再難體會“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震撼;同樣是驚嘆,“臥槽”成了條件反射,卻想不起“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詩意;同樣是愁緒,一句“EMO”草草收場,再難細品“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綿長哀思;同樣是心動,高呼“愛了愛了”,卻再難體會“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那剎那相逢的悸動。
幽默去哪了:當“哏”變成“梗”
今天說的“梗”,其實來自曲藝中的“哏”。相聲里,“逗哏”和“捧哏”要默契配合,靠的是語言功力和智慧。真正的幽默,是智慧的閃光,是理解后的會心一笑。
高級的幽默需要智慧。莊子的“曳尾于涂”,是在濁世中保持清醒的自嘲;陶淵明的“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是返璞歸真的生活趣味;鄭板橋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禮義廉”,是綿里藏針的機鋒。
當“哏”變成“梗”,味道就變了。它不再需要精心設計,成了即插即用的“情緒快消品”。這些熱梗之所以流行,就因為簡單直接——不用動腦筋,就能完成社交互動。
但好笑不等于幽默。真正的幽默讓人笑過后還有回味,而不是簡單的條件反射。作為追求智慧的青年,我們應該分清其中的區別。
流行的迷思:什么才能真正流傳
可能有人說:“既然流行,能逗人笑,何必較真?”
但流行的不一定是經典的,熱鬧的不一定能長久。“梗”靠重復傳播,追求的是圈層認同。一個“梗”被簡單復制越多,生命力消耗越快,很快變成“爛梗”被拋棄。
看看歷史長河。白居易的詩“老嫗能解”,是唐代“頂流”。但他的詩能穿越千年,靠的不只是通俗,更是《賣炭翁》里對百姓的同情,《長恨歌》中對人生的悲嘆,“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的赤誠。
柳永的詞同樣通俗不低俗。“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相思,“念去去,千里煙波”的蒼茫——這些共同構成了柳詞不朽的價值。
經典能跨越時間,不是因為易懂,而是因為情感深度和精神厚度。它們的流傳,是時間和心靈共同篩選的結果。而很多網絡熱梗,熱鬧有余,回味不足。作為大學生,我們要培養審美的眼光,在信息洪流中主動選擇——靠近經得起咀嚼的智慧表達。
表達的危機:當語言貧瘠,思想也會枯萎
更深的隱患是:語言不只是思想的包裝,它就是思想本身。當我們習慣用“YYDS”覆蓋一切贊美,用“emo”指代所有愁緒時,我們關閉了細膩感知和精確表達的通道。
這些網絡熱梗像“語言代糖”,制造表達的甜味幻覺,卻沒有真實營養。長期依賴,我們的“表達味蕾”會越來越遲鈍。
語言的邊界就是思想的邊界。只會說“芭比Q”的人,很難分辨“悵然若失”“功敗垂成”“扼腕嘆息”之間的差別。那些被遺忘的詞語背后,是不同的情感維度和生命體驗。
當語言生病,思想也會感冒。當我們放棄精準描繪世界的能力時,就會失去對問題根源的探尋動力,對精妙文字感到隔閡。這無異于對精密思維和細膩情感的“慢性消磨”。
我們該怎么辦?
要徹底拒絕網絡用語嗎?不必如此決絕。關鍵是要做語言的“主人”,而不是“奴仆”。
下次想用網絡熱梗時,不妨停一下,問問自己:我真正想說什么?此刻的真實感受是什么?
當想說“這夕陽絕絕子”時,想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遼遠,或者試著說:“天邊像打翻的橘色顏料,漫開一片溫柔。”
當想說“我emo了”時,想想“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孤寂,或者靜靜告訴自己:“我的心像堆滿舊物、無人造訪的閣樓。”
你會發現,當努力尋找恰當詞語時,你不僅在表達,更在梳理自己的思緒和情感。這個過程,就是思想的沉淀、心靈的滌蕩。
語言的邊界,就是世界的邊界。在這個萬物皆可“梗”的時代,我們更需要培養一種表達習慣:力求具體,回歸生動,心懷真誠。
這不僅是對千年詩意的致敬,更是對自我思想深度的尊重——因為我們如何言說,終將決定我們如何存在。
(作者系湖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通識教育學院語言文學教研室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