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石鄉村的酒席,總繚繞著一方水土獨有的氣息。置身其間,恍如參與一場鄭重的儀式,又似徐徐展開一幅流淌著煙火與人情的風俗畫卷。這席間的滋味,從不只為滿足口腹之欲,更是人情的交融、鄉情的凝結,是一場村莊最質樸也最真誠的相聚。
但凡有喜事——孩子升學、婚嫁添丁、老人做壽、小兒滿月,總要擺上幾桌,多則數十桌,以表慶賀。請客是件鄭重的事,主家必得親自登門相邀。在鄉人眼中,托人帶話便是失禮。收到邀請的客人,臉上總會漾起掩不住的喜色,那神情不像僅是赴宴,倒像奔赴一場期盼已久的團圓。
籌備工作在數日前便已開始。主家趕早市、挑鮮貨,把各樣食材一一備齊。待到正日,天還未亮,院里已是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掌勺的是村里公認的“大師傅”,帶著幫手切菜、剁肉、調餡、擺盤,動作利落,井然有序。案板上刀起刀落,密如急雨敲檐,奏響灶間最生動的交響。灶膛里火舌歡躍,大鐵鍋中濃湯翻滾,香氣四溢;蒸籠上白霧裊裊,如流云輕繞,彌漫了整個院落。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酒席多設在院中或祠堂,八仙桌鋪上紅布或塑料桌幔,碗筷齊整,長凳、馬扎環列四周,靜候八方親友。日頭漸高,賓客踏著晨光而至,手提賀禮,口道吉祥。相互寒暄間,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叫席”尤見規矩——長輩尊者被恭請至八仙桌上首,余者隨意落座,氣氛既莊重又親和。
待眾人坐定,宴席便正式拉開序幕。主持人致詞后,菜肴依次呈上。先有“四冷盤”開啟味蕾,繼而“八碗熱菜”次第登場。每道新菜上桌,總有人細細品評咸淡火候。推杯換盞間,主人逐桌敬酒,謝親朋厚誼,賀歲月靜好。幾杯本地糧食酒下肚,席間愈發熱絡,有人面泛紅光,話匣大開,勸酒聲、談笑聲、閑聊聲交織成最溫暖的鄉音。
酒席最動人的,從來不是菜肴的豐盛,而是人與人之間自然流淌的溫情。平日里各奔東西,難得一見,唯有這一席之約,將散落四方的鄉鄰重新聚攏。憶往昔,話當下,暢所欲言——席間的話語,比酒更暖,比菜更香。
席散時分,主家立于門前送客,連聲道“招待不周”。客人們飽嗝連連,邊走邊談,依依話別。孩子們最是歡喜,口袋塞滿糖果,手里還攥著未吃完的糕點,嬉笑打鬧著消失在暮色里。
夜深人靜,院中燈火漸熄,杯盤收拾停當,桌椅各歸其位。微風拂過,仿佛還攜著飯菜余香與人語暖意。這一場酒席,是人情世故,是真情實感,留下的是記憶里最溫暖的印記。
城里的宴席多在酒店包廂,精致中總透著幾分疏離。而鄉間的酒席,粗獷里滿是真情,喧鬧中藏著溫暖。這不只是一次聚餐,更是一種生活的儀式,是鄉土中國最樸素最深情的表達。
吃席,吃的是人間煙火,品的是歲月溫情。那一張張圍坐的圓桌,一句句暖心的問候,一聲聲“來,滿上”的熱切,共同編織出鄉村最綿長的人情畫卷。這畫卷里,有土地的厚重,有鄉音的親切,有血脈里流淌的淳樸,更有我們永遠回望的、扎根泥土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