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記者 吳越
最近，迪拜中國學校周末對外漢語課開始招生，報名者不乏迪拜富豪、華僑子女，以及世界各地的漢語愛好者。而那些正在忙碌備課的援教老師，均來自浙江杭州的公辦中小學。
位于西子湖畔的杭州，和阿聯酋沙漠中的迪拜，兩個跨越山川大洋全然不同的兩座城市，因為中文學習，緊密相連。該校創辦四年來，經過援教接力，“中國教師”在迪拜深受贊譽，陌生路人見到他們，常常會豎起大拇指點贊并脫口而出：China！
迪拜中國學校是我國在海外創辦的第一所全日制中國學制基礎教育學校，由杭州市教育局承辦。作為教育部首批海外中國學校試點單位，回應了迪拜30多萬華人華僑享受中國優質教育的呼聲。
每次援教出發前，杭州老師們就定下目標——要讓學生們喜歡中文，喜歡中國文化，接受最好的中國基礎教育。
作為一所年輕學校，辦學僅四年，學生人數增長300%，低年級段學籍甚至“一位難求”。這都是怎么做到的？
近日，潮新聞記者分別專訪了三位曾任職迪拜中國學校的副校長、首席導師，他們的援教經歷，也是中國優質基礎教育首次“走出去”的故事。
杭州老師在迪拜的“十八般武藝”
“我懷著無比復雜的心情，向您表達我的感謝與祝福。”近日，第三批援教老師、首席導師潘克玉從迪拜回到杭州后，打開了迪拜學生寫給他的信。
信封上，學生歪歪扭扭地寫著“等你回去再拆開看，猜猜我是誰？”
讓潘克玉意外的是，這封感謝信來自學生宮亦澤，一位轉學進來時幾乎沒有中文基礎的孩子。這封信一整頁中文字里，沒有拼音、英文和錯別字，語句表達流暢，流露真情實感。
接班時，宮亦澤由于中文詞匯掌握不夠，向潘克玉請教時還要靠肢體語言輔助，周記里時常夾雜著拼音和英文。像這樣的中文基礎薄弱的學生，在迪拜中國學校并不少見。
該校招生面向迪拜當地華人、華僑子女以及派駐海外工作的中國公民的子女。很多學生長期生活在迪拜，很少回國，中文水平差異大——有些學生會說普通話，但是認寫存在困難；有些只能簡單“蹦”出幾個中文詞組。
這些學生漢語水平差異，成了杭州援教老師們需要克服的首要難題。
迪拜中國學校副校長周建芬介紹，學校采取分層教學模式，按照學生語言水平，一般分成ABC三層。如學習中文，組員根據中文差異搭配，以小組形式進行學習。杭州援教老師們還需設計差異化教學措施，備課本記錄下每個學生的學習進度及掌握情況，原本3頁就能寫完的教案，往往得寫10多頁。
“迪拜中國學校語文教材和杭州同步，對很多華僑孩子來說難度偏大。”潘克玉介紹，一節課只有40分鐘，要達到分層教學效果，老師在上課過程中就需使出“十八般武藝”。
每逢寒暑假結束，從杭州回到迪拜的援教老師的行李箱、雙肩包就像百寶箱一樣，裝滿了獎勵給學生們的課堂禮物：貼紙、小玩具、零食等，有些是老師們網購的，有些是特地去超市挑選的。
剛去迪拜時，潘克玉給學生帶去了杭州知味觀糕點，寫有勵志名言的信片、書簽和特色零食。后來，每次回到杭州，他會專門跑到錢江小商品市場，選購獎狀、獎品。“在迪拜，一張獎狀需花15迪拉姆（約30元人民幣），在國內買不到1元，而且從家鄉帶去的獎狀更漂亮，也更有意義。”潘克玉說。
在周建芬的四年級寫作課上，她與孩子們分享臨安山核桃，指導學生們怎樣把一件事寫具體。當孩子們得知山核桃是漂洋過海寄來的時候，他們有感而發寫下了《刻在山核桃里的思念》《溫暖的山核桃》等文章；她還帶著學生讀《山海經》《西游記》《呼蘭河傳》……經過兩年帶教，就連語文較薄弱的學生都說，“周老師，我喜歡聽你講故事。”
在另一位首席導師時曉珺任教的四、五年級班里，為了讓學生們寫出漂亮的中國字，她天天帶著學生們練字。經過兩年訓練，學生們寫字水平有很大提升，時曉珺也獲得學生、家長表揚。今年，她曾經帶過的學生小學畢業了，家長們邀請她以錄制視頻的方式參加畢業典禮，這份遠方的掛念，未曾因為結束援教而消失。
杭州援教老師們的辛勤付出，讓家長們更為感動——“老師們都很負責，教學非常扎實，就連課后輔導也都是義務勞動，從不計較加班加點。”也有華僑家長表示，“我們把孩子送到中國學校學習，就像回到了祖國，有歸屬感。”
“來自杭州的種子，在沙漠發芽、成長”
“很幸運遇到這么好的老師，你們的教學潛移默化影響了孩子。”看到孩子進步明顯，一位患有自閉癥學生的家長給周建芬發來信息。
周建芬對這位患有自閉癥的孩子有著特殊關愛，她在學校成立全納教育小組，設計全納課程，并把對特殊孩子的關愛貫穿到每一堂課上。每個月，給特殊學生群體制定學習目標，再把任務分解到每節課。經過兩年教導，那名患有自閉癥的學生對中文學習的興趣變得非常濃厚，在四年級期末測試中，語文取得A+成績。
在迪拜出生長大的華僑二代陳思靜，給周建芬朗誦了自己寫的一首詩：“我的眼睛很大很大，裝得下高山、大海、藍天，裝得下整個世界；而我的眼睛也可以很小，有時遇到心事，連兩行眼淚都裝不下。”寫詩歌，是中國傳統的情感表達方，該學生所在班級，連續兩年獲得阿聯酋華僑華人中小學生迎國慶詩文朗誦比賽集體一等獎。
時曉珺班上的學生們，喜歡在日常生活中發現美好。課后，學生和老師趴在窗口觀察鳳凰花，慢慢地，學生們也學會了如何發現世界的美麗多姿。五年級學生許詩蕙告訴時曉珺，“見過的最美風景是沙漠日出”。她描述：“抬頭一看，太陽露出了半邊臉，像一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小姑娘。”還有位家長說，“因為很多老師來自杭州，孩子希望以后考浙江大學，也要到杭州來。
杭州援教老師們的努力，猶如在這片沙漠中日夜不停歇地滴灌，播下的種子經過發芽、成長，迎來生命綻放。學生們取得的進步，讓杭州援教老師們深有感慨，難以忘懷。
一幕幕援教經歷，之所以記憶猶新，正是杭州援教老師們對“要給迪拜學生留下什么？”這個問題，最堅實有力的回答——
“首先在迪拜留下高質量的中國教育，必須讓孩子、家長放心；其次，給學校留下一種文化、一套制度、一種精神，能給今后建設更多的海外中國學校留下可借鑒的模式；最后，帶去底蘊深厚的中文教育，給孩子播下中國文化的種子，為他們培根鑄魂。”
除此之外，迪拜中國學校還承擔傳播漢語的教學任務，每周六，迪拜中國學校向社會學員開設的對外漢語課，受到生活在迪拜、來自世界各地的民眾的喜愛。
一名塞爾維亞籍媽媽Natasa Vujicic，曾在杭州生活6年，非常熱愛漢語，寫下了一本書《喜愛杭州的23個理由》。為了能讓女兒在迪拜中國學校學漢語，她和家人從印度移居到迪拜；一位在伊朗工作的華僑，為了讓孩子來學中文，特地在迪拜買房住下來。
對外漢語班上學員，有想來中國留學的俄羅斯女孩，帶著妹妹一起來學習；曾在青島某大學工作的外籍老師，帶女兒一起來學......還有不少家庭為了到迪拜中國學校學中文，特地搬家住在學校周邊。據統計，最近兩年，像這樣喜歡學習漢語的學員，迪拜中國學校總計招收了800多人，涉及20多個國家。
一群杭州老師創下迪拜“歷史紀錄”
潘克玉記得，2022年8月剛到迪拜的幾天，為了做足開學準備，他每天睡眠不足5小時。兩年援教中，他即使病到嗓子如被刀片刮割、講一句話都痛得冒虛汗，也沒落下一節課。
還有一些杭州援教老師來到迪拜后，克服了脫發、失眠、皰疹、腸胃炎等種種身體不適。在學生面前，他們永遠展現出積極健康、干勁十足的一面。就如時曉珺說，杭州援教老師輸出的不僅是知識，也代表著中國教師形象。
如今在迪拜中國學校，近百名杭州援教老師留下了“能吃苦、拼勁足、不計較”的教師形象。創辦于2020年8月的迪拜中國學校，在短短四年里，有了1-9年級500余名學生，教學質量、國際影響力在逐年提升。
2023年，迪拜知識與人力發展局（KHDA）對6所新校進行首輪等級評估，只有迪拜中國學校獲得“GOOD”等級，并創下“迪拜新校首次評估史上最好成績”。
據了解，學校評估考核指標極為細致嚴格，涉及學生成就、教學質量、課程設置等六大類47個項目。兩次負責統籌評估資料的周建芬，對此記憶深刻。
“第一次準備評估資料時，得知8個評委來自世界各地，其實我心里也沒底，只能要求自己按最高標準做。”周建芬介紹，他們總共準備了兩萬多個文件夾，學校順利獲評新校首評最高等級，這也意味著中國基礎教育在國際上邁出堅實一步。第二次評估是在今年2月17日，正值寒假開學第二天。很多援教老師主動放棄春節假期，投入到評估準備工作。這一次，單教學部門就準備了超過200G的資料，評估結果比首次評估又有進步。
2024年教學成績單，更讓杭州援教老師們自豪，家長對學校教學質量的滿意度達到99.8%。數學MAP測試（國際聯考中的一類）成績，連續三年遙遙領先其他國際學校；世界各地的教育質量評估專家聽完數學課，紛紛點贊，“迪拜中國學校是數學的天堂”。
迪拜中國學校學生家長陳女士介紹，在迪拜中國學校建立前，孩子學中文只能去培訓班，或是上網課。“孩子漢字書寫不扎實，閱讀能力欠缺，迫切需要系統教學的中國學校。”她也看到，在創校后的四年里，迪拜中國學校不僅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還創下了從有到優的轉變，向國際展示中國基礎教育實力。
實際上，這些來之不易。2020年的3月，迪拜中國學校首創團隊到達迪拜，從申辦到招生僅用了不到6個月，這堪稱“迪拜建校奇跡”。在迪拜，完成一所新校的建校和審批一般不少于兩年時間。而新校首次評估即獲得最高等級，這在迪拜教育史上尚屬首次。
成績背后，杭州援教老師們的努力，也讓該校的迪拜本地員工深受感染。行政人員Maryam主動要求多安排些工作，她說：“在中國老師身上，我明白了中國為何發展得這么快，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中國速度。”
今年是中國和阿聯酋建交40周年。阿聯酋副總統兼總理、迪拜酋長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馬克圖姆感受到了中國發展的蓬勃力量，他曾公開表示，“我們推行學習中文，因為中文是未來的語言。”2019年7月，阿聯酋中文教學“百校項目”正式啟動。截至目前，阿聯酋已有171所學校開設中文課程，7.1萬名學生學習中文。
原本荒蕪貧瘠的沙漠，經過兩代迪拜人的努力，建成繁華都市，如今迪拜的機場有著全球繁忙航空線路。扎根在中東沙漠的迪拜中國學校，憑老師們的韌勁和拼勁，同樣在這片充滿奇跡的沙漠里，發芽生長、枝繁葉茂，正在創造中國基礎教育走向世界舞臺的下一個奇跡。
